杜夫人看著面前娉娉婷婷的美嬌娘。
年方二八,雪膚花貌,高挑豐滿。頭上翠翹微微顫動,身上寶石藍色的薄羅裙布滿金線繡花,鵝黃色的五彩彩褲在羅裙里半隱半現,嫣紅的裙帶交結成花,顯得纖腰不盈一握,可是雪白豐滿的酥胸卻差點把五彩盤金抹胸給撐破了。這樣的身材,偏生長著一張精緻嬌憨,還帶點天真孩氣的臉。是個正常的男人都會覺得是個尤物。
這麼冷的天,穿得這麼薄透。怎麼沒凍死她?!杜夫人恨恨地想。不過她要不穿成這樣不知廉恥的樣,又怎能勾引了男人?下東西!杜夫人沉默著把這個不知廉恥的妖媚東西在腦海中里斬成了爛泥幾十遍啊幾十遍。把她放在哪裡呢?
那美嬌娘束手束腳地站著,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被凍得有些麻木了的雙腳,垂著眼大氣也不敢出。
「帶她去宜綉樓。」杜夫人最終連名字都沒有問,也沒和人說話,而是直接對著金珠發了話。金珠有些吃驚。宜綉樓蔣重的院不遠,夫人可真大。口裡卻不作任何反對,只低頭行禮應了是,朝那女點了點頭:「跟我來。」什麼稱呼都沒有,因為杜夫人什麼都沒說,怎麼稱呼都是錯。
「謝夫人恩典,奴婢告退。」那女遲地看了杜夫人一眼,默然給杜夫人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悄悄退了出去,顯得進退有。
可是她越是懂禮,杜夫人就越是恨。
半晌,金珠回來。只見杜夫人還獨自坐在鏡前,木然地對著鏡畫眉,畫了小山眉又擦掉,改畫涵煙眉,去了涵煙眉,又換月棱眉,如此反覆再。金珠沉默地拿了梳,把杜夫人垂在榻上的烏黑長發從發尾梳起,一點點地梳通了,又往上梳。
杜夫人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青黛,用一種毫不在意的口吻道:「都問明白了?」
金珠輕輕道:「是。叫眉兒,是德郡王送的。會彈琵琶,會跳舞。說是今日宴席上,國公爺因為多喝了幾杯,德郡王讓她伺候國公爺,過後又說要送給國公爺。大概國公爺也是不想抹郡王的面。」
德郡王?難怪得扮得那麼華麗。杜夫人冷哼了一聲。金珠雖然說得輕巧,實際上的情況卻一定是,這眉兒一定彈得一手好琵琶,跳得好舞,而且還吸引了蔣重,所以德郡王才會讓人去伺候蔣重。蔣重不想抹人的面?天才知道。德郡王,本是皇帝早前長兄的嫡,她的大表哥,本該是承親王爵的,但出於許多原因,只做了這德郡王。他從不問朝事,生活奢靡得很,皇帝由得供著他。這樣的一個人,她雖不曾放在眼裡,卻也不曾得罪過,怎會突然給蔣重送人?這背後,一定有什麼的事情。誰在和她作對?蔣長揚?蔣長義?蕭?
杜夫人閉上眼睛,腸刮肚地想。
「聽說是大少夫人求情,今日扯進去的人每人只是挨了二十棍……」金珠半垂著眼,動作輕柔地給杜夫人揉著頭。青蔥似的手指從杜夫人的陽穴上刮過,停住,又繼續往上,再下來,又停住,然後陡然加大了力。
杜夫人「嗯」了一聲,金珠唬了一大跳,顫聲道:「夫人……」
杜夫人有氣無力地低聲道:「對,就這樣,用點兒力,頭真疼。」這兩夜,夜裡總是睡不著覺,總做噩夢,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金珠打起精神,果真就用剛才那力用力給她按頭。不多時,杜夫人竟就睡著了,金珠累得手都有些抽筋了。可是,這感覺不錯。她出神地看著熟睡的杜夫人,竟然忘了給杜夫人蓋上被。
良久,蠟燭「啪」地炸了一聲,屏風外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響,金珠驚醒過來,忙把一旁的錦被拉給杜夫人蓋上。剛蓋好了,另一個大丫頭銀玉就貓兒似地走了進來,掃了一眼榻上熟睡的杜夫人,低聲道:「看著燈還亮著,還以為夫人沒睡呢。不叫夫人到床上去睡么?」
金珠輕手輕腳地從榻上下來,輕輕吹滅了蠟燭,低聲道:「剛睡著,何苦吵醒她來著。她這幾日都不好睡。」二人肩並肩地走了出去。
天剛蒙蒙亮,杜夫人就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只覺得全身都黏黏糊糊的難受,頭更是難受得要死,彷彿有人拿了一把刀在裡面攪。伸手一摸,數九的天,冷汗竟然把身上的裡衣和被單都浸濕了。她素來愛潔,最不歡這種感覺,何況濕透的衣物一會兒就會變冷。
「來人!」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嗓音很難聽,嗓又干又疼,彷彿是腫了。她病了,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她不能病!這當口病了,人家說不定還以為她是給氣病的呢。她掙扎著又喊了一聲,聲音裡面已經含了嚴厲。
金珠和銀玉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目光閃閃的。「夫人醒了?」金珠上前去扶人,伸手一摸就吃了一驚:「怎麼都濕透了?夫人可有哪裡不舒服的?」
銀玉忙去找衣服伺候杜夫人換衣,又扶她到床上躺下。杜夫人扶著額頭,難過得不想說話,一說話頭就一抽一抽的疼。但她還是沙啞著嗓道:「去給我拿點上次舅夫人送的丸藥過來。」
金珠捧了藥丸過來,突然紅了眼睛哽咽著聲音道:「夫人,奴婢去給您出氣!」
「做什麼!」杜夫人虛弱地吼了一聲。大清早的這個丫頭要鬧騰什麼?
金珠紅了眼睛,低聲道:「那邊大清早的就讓人去換床單,上頭落了紅……」
杜夫人定定地看著金珠,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才笑了兩聲皺著眉頭捂住了嘴,使勁指著痰盂。銀玉趕緊端了痰盂過去,她大吐特吐,辛辣的味道嗆得她淚流滿面,一直吐到胃裡什麼都沒有了,她才靠在枕頭上。真是噁心啊,原來德郡王送了蔣重一個貌美多姿的處歌姬。昨日剛鬧出了那種事,他還記著要了這個女人。呵呵,叫人怎麼說呢?王阿悠啊,算你狠!
「夫人,舅老爺和舅夫人來了。」出去端水的銀玉又快速折了回來。
杜夫人吃了一驚,雖然說節日里大家都要互相宴請走動的,可她是女兒,應該是她先回杜府去拜會才對。不對,如果是來走親戚,杜家怎會這樣失禮地大清早就跑來尋她?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她心驚肉跳地坐起來,顫著聲音道:「快請,快請!」
金珠忙忙地尋了披袍給她穿上,正準備給她綰頭,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屏風外。杜夫人煩躁地一把開金珠的手,狠厲地道:「去外頭候著。」然後揚聲道:「嫂嫂快請進來。」話音剛落,獨孤氏就不顧禮儀地一步跨了進來,低低地喊了一聲:「妹妹……」
杜夫人看到她眼裡含著的淚光,毫不掩飾的同情,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半空中,「嫂嫂,怎麼啦?」
獨孤氏含著淚,悲聲道:「妹妹,今兒早上你哥哥剛得到的消息,忠兒他……」
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透心的涼。忠兒他怎麼了啊?杜夫人只愣怔了片刻,就猙獰地封住獨孤氏的衣領,呲著牙道:「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獨生的死亡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天覆地滅。同是母親,獨孤氏可憐地看著小姑,冒著被窒息而死的風險,一字一頓,清晰無地道:「忠兒他沒了。」
「你胡說!你胡說!」杜夫人發出一聲慘厲的尖叫。她瘋狂地提著獨孤氏的衣領,使勁地晃。
獨孤氏差點喘不過氣來,卻仍然盡職盡責地大聲道:「是真的!誰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金珠和銀玉聽到叫聲,沖了進去,七手八腳地將兩人給分開了,牢牢抱住即將已經神志不清的杜夫人低聲勸慰。杜夫人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周圍什麼聲音都沒有,什麼色彩都沒了,獨孤氏等人的面孔一團模糊,她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她的忠兒啊,她的心肝寶貝,她所有的希望。她昨天才給他說了一門好親,正在給他搬絆腳石呢,他怎麼就突然沒了?
獨孤氏忙叫人把杜夫人抬到床上去,使勁她的人中,又灌溫水。叫金珠和銀玉:「你們倆不拘誰,趕緊去叫人,請醫。」她和杜謙二人一同進來,杜謙去尋蔣重,她自來後頭尋杜夫人,防的就是蔣家先知道消息,杜夫人身邊沒有人撐腰。真是造孽啊,大節下的出這種事情。
蔣重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聽說杜謙一大清早就來訪,心裡也納悶得很,但第一個反應就是杜夫人一定又告狀了。不過一個姬人,誰能管得著?他微微哂笑,伸出了腳。眉兒有眼色地跪下給他穿上了靴,然後不聲不響地立在了一旁,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可是蔣重卻看到了她雪白酥胸上遮不住的那點嫣紅,不由心裡微微一動。雖然他並不是有多喜歡這個姬人,最初召她也不過是為了躲開那一屋的煩心事,還帶了幾分報復杜夫人的意思在裡面,可是昨夜他卻在她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年輕的感覺。
眉兒是受過精心調教的人,立刻就察覺了他的目光,當下臉兒羞得緋紅,輕輕拉了拉衣領,試圖掩藏一下,但另一邊卻露得更多了。她越發驚慌害羞,蔣重卻收回了目光,默然起身走了出去。